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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生命只有一次，人的生，大多不平等，人的死，却是平等的。无论你怎样地生活在这世上，都只能活一次，终归有一死。
有的人死了，却还活着，靠的是人品口碑，口口相传，靠的是藏之名山的著作，文化传承。
然而，生活中许许多多平凡而普通的父亲母亲，他们的“口碑”呢？他们的“著作”呢？那就是他们含辛茹苦、哺养成人的儿女！这一生命的延续，也体现了上苍对于平凡和普通的眷顾和公允。
值此清明之际，心香泪酒，写下我的怀念，祭祀一位平凡的母亲……
妈妈的一生，是平凡而卑微的一生，是为丈夫而活，为儿女而活，为他人而活的一生。她对别人永远是宽容的笑脸，对窘迫永远是忍气的无怨，对生活永远是坚韧的期盼，对儿女永远是关爱的滋养……。
回看妈妈的一生，今天我才发现，她生命的暗淡与卑微是因为两个人：一个是他的爸爸，一个是我的爸爸；她生命的重负与困顿是因为三个人：哥哥、妹妹和我。
妈妈名叫曾昭修，出生在湘中湖南娄底市新化县一个书门望族。新化名人中有谢冰莹、成仿吾，其中近代留学日本、写作《猛回头》、《警世钟》后蹈海自尽的猛人陈天华举世皆知。
外曾祖父也就是同一时期，一袭蓝衫，游学东瀛，从日本东京帝国大学学成归国后，专事教育，先在长沙湖南师范学院授英语，后任贵州女子师范学院院长。抗战爆发，老先生不愿做日本人的走狗汉奸，怀抱精通英语和日语的长技，转辗返乡，偏居一隅，不求闻达，在老家新化维山设堂开讲，传道授业解惑。据晚辈人回忆，老先生闲时，躺在躺椅上，课孙辈们读《古文观止》，虽说是闭着眼躺在那里，但老先生对书中每个字都清楚不过，孙孩们背错一个字，他都会睁开眼嗯地一声。就这样在乡里以私塾终余生。
外曾祖父为民国培养了一文一武两个勤务员：一个是外伯祖父、一个是我的外祖父曾广倜。
外祖父曾广倜受过良好的现代教育，有着扎实的古文功底和新学知识。成长于兵荒马乱的民国初年，遂立志从戎，1922年，以优异的成绩考入唐继尧的云南航空学校（云南讲武堂第十七期），是中国第一届飞行员。抗战时期，曾在福建前线兵站负责后勤，抗战胜利后，作为王东原的参谋负责管理长沙市的^社*治安，在长沙坡子街有一个宅院，家里配有勤务兵、吉普车。外祖父文人武相，风流倜傥，待人谦恭。解放初期，因小人陷害致死。
外祖母生了三男三女，名字却是外曾祖父取的，用曾国藩统一的曾氏族谱“昭”字班辈，从《大学》中各取一字：大舅曾昭治、妈妈曾昭修、二舅曾昭平、四姨曾昭齐、三舅曾昭正、六姨曾昭诚。不难看出这一“正名”，寄托了老先生“正心、诚意、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书生理想。
外祖父的弃世，使整个大家庭瞬间土崩瓦解：妈妈一家兄弟姐妹六人，各奔东西。从此，背负在妈妈身上一无所有的“地主”成份，成为与生俱来、挥之不去的丑恶“胎记”，吃尽苦头。迟至今日，外婆家对过去家族历史皆讳莫如深。
家道中落，不到20岁，妈妈参加了革命，在新中国找到了一份工作，在新化师范附小做了一名小学教师。此时的妈妈，青春年少，风华正茂，旧^社*的印迹并不深，新时代的彩绘，给她描绘了新生活的希望和憧憬。年轻时的妈妈，外表端庄，身材高佻，性情宽和，能歌善舞，能写善画，以她的才华和品性，很快获得大家的好评。1953年与我爸相识结婚，婚后生活温馨而美满。
然而，好日子并不长。刚生下我哥哥的1956年，“肃反”开始，地下党的父亲挨整。“组织”上劝妈妈离婚，妈妈坚决不从，接着“反右”，爸爸因胆小怕事、加上人缘还不错，侥幸过关，没有分到“指标”，继之 “文化大革命”十年浩劫，早年曾集体加入过国民党的父亲终被牵出“历史”问题被“打倒”。挨斗后，下放县“五七”干校劳动改造。妈妈也被下放到远离县城几十里的乡村小学教书。
在我的记忆里，十几年里，妈妈的生活，永远是在途中：搭车、坐船，赶路，脚步永远是从县城到乡下，从这个乡到那个乡，从乡下到县城，行色匆匆、急急忙忙。为了因出身不好上不了初中的哥哥能读完初中，妈妈去向单位领导求情；为了护理因沸水烫伤腿当时只有四岁的我，妈妈在病床上抱着我整整一个月没下床；为了照顾好小妹，从出生直到上学，妈妈都是紧攥妹妹的手，从家走向外，从外走向家。
小时的我，曾亲身经历过这样一幕：那是学校放假后，老师们在新化游家三中集中参加学习班。一天，妈妈和大家在教室里一起学习开会，把我也带上了，我懵懂地在教室外看^造**派们刷白底黑字的横幅标语，一边刷，一边跟着读：“揪出……地主阶级的……孝子贤孙”,我读到的是 “……曾昭修”三个字，妈妈的名字!我慌慌张张跑进门，妈妈已是灰头土脑地站在众多老师面前嗫嚅地解释着什么……。从此，学校再也没有人和我一起玩了。
妈妈一生几十年，干过的大事恐怕就是给外校的老师们上公开课，工作一辈子没有离开过讲台。生命的光华就在这些说起来琐碎、看起来渺小，想起来不足为人道也的事中消失，忙忙碌碌、嗑嗑碰碰、跌跌撞撞，直至陪我们走过那段最艰难暗淡的人生之途，把我们抚养成人。
妈妈做了一辈子小学教师，即使是在教师最让人歧视的那段岁月，她的教学都是最优秀的，无可挑剔。她身上唯一的尊严就是自己人品正，业务教学能力强，桃李不言，下自成蹊。
但有一件事，使她对这个“太阳底下最神圣的职业”产生过怀疑，自己也受到了刺激：一次，妈妈见到一位曾是她学生的女工在街边叫卖瓷器用品，在商品匮乏的年代，这也算是紧俏商品。见是自己的学生，妈妈有些高兴地挤了进去想买几只碗，谁知，学生却偏不卖给她，妈妈好生奇怪，笑问她为什么，谁知那人愤愤地说：老师你教我们读书，光教我们做一个正直的人，不教教我们怎样在^社*上混，害得如今我在这个^社*吃不开......众目睽睽之下，妈妈面色倏地变得苍白，竟目瞪口呆，只好无言地走开了……事后，妈妈坦然但有些无奈地对尚小的我说：我是一个教师，难道让我教育他们不走正道去走歪门邪道？妈妈常对我们说，^社*再复杂，做人都要诚实和正直。
粉碎“四人帮”后，祖国迎来了春天，国家兴旺了，我们家也一天天好起来：爸爸恢复了党籍，补发了工资，享受离休待遇；妈妈从教三十多年后也从涟源一个乡村中学退休了。我们三兄妹都相继参加工作，有工人，有公务员，有中学教师，先后成家立业，工作虽然普普通通，没有什么成就，但都有了家庭，和和睦睦生活。从此，妈妈的脸上真正绽开了笑容。孩子们有没有出息，只要健康快乐，对妈妈来说就觉得欣慰。妈妈曾在一封给我的信中，满怀诗意地写道：“乌云曾使亿万人伤心落泪，阳光却让千万人倍感温暖……”。
几十年下来，妈妈患了冠心病、高血压，平时偶尔和我说脚有些疼之外，不曾说过其它病疼，不喜欢吃药也从不正经地睡个午睡，退休后，带着病疼，又东忙西忙地照顾我爸爸生病住院10年。殊不知妈妈生命的光华，却早已在日常琐碎的磨难中一点一点地消失。我们完全大意了！刚满63岁的妈妈，在娄星关家脑医院因洗手间地滑不慎跌倒，却没有再起来了……
那年冬天，我记得很清楚，是妈妈去世后的第一个岁末隆冬，走在娄星区河边老街的青石板街上，看着来来往往、忙忙碌碌办年货的的人们，想着已经离开我们的妈妈，心想：妈妈不在了，也好，操了几十年的心，她终于可以不要再为我们大家庭过年的事操心了！不用再年三十最晚睡，年初一最早醒，可以彻底地休息了。
是的，千千万万个像我妈妈那样普通的母亲，一生默默地劳作，平凡而平常，她们也曾有梦想，也曾有快乐，也曾有青春，也曾有期望，但她们的梦想，快乐，幸福，期望都寄托在家庭中丈夫和孩子的身上，她们没有意识过自己的存在，没有为自己活过，只是为别人而存在，而我们替她们想得又太少了！每当我听到《烛光里的妈妈》这首歌时，我都忍不住掉泪......
“树欲静而风不止，儿欲养而亲不在”。
妈妈离开我们十多年了，我迟迟没敢提笔写怀念她的文章。前些年，爸爸去世后，按老人的遗愿将爸爸妈妈合葬，我撰写了一则联语：“出书门瀚第，能字画琴棋，耐贫穷苦难，教子相夫，玉洁冰清，是曾家懿范；入枪林弹雨，经士农工商，历荣辱进退，恤民忠国，儒行雅好，有周公遗风”。
我想说：妈妈，您安息吧！生活已经翻开新的一页，您的生命和价值，将永远在我们的生活里延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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