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山地区苦命女性歌

古梅山“旧不与中国通”。北宋熙宁年间，方始“王化”建县。千百年来，勤劳智慧的梅山人民，在劳动和生活中创造了灿烂辉煌的歌谣文化。据《竹书记年》记载，帝舜时期（约公元前2300多年），这里的人们就“击石拊石，以歌九韶，百兽率舞”。梅山山歌种类繁多，内容丰富，独具特色，而有关女性的山歌数量最多、传唱最广、感染力最强，其中，表现女性苦难生活的又不少。今天，我们要探讨的是梅山苦命女性歌。从某种意义上说，将这些山歌连起来，就是一部梅山女性发展史、梅山社会发展史。　　苦命女孩。被嫌的女孩。在农耕时代，女孩不能从事重的体力劳动，对父母又没有赡养义务，一直被认为是别人家的人，被瞧不起。如果一个家庭生的都是女孩，连父母都要被骂。这些陈腐的观念体现在歌谣上。如，《枫树大》：“枫树大，枝桠多。哥嫂嫌我姐妹多。哥莫骂，嫂莫嫌，娘屋里吃饭只有三五年。打开仓冒呷哥的作田饭，打开笼冒穿嫂的嫁奁衣。一日一夜铜锣响，明日到了别人家。”《麻雀子》：“……要嫂莫骂姑。小姑姑，眼前花，炮竹一响嫁人家。……回家就是客……。”过去都是大家庭，子女多，女孩不值钱成为普遍现象。这些童谣用劝告的方式要人们珍惜兄妹、姑嫂亲情，莫看轻了婆家姐妹。
　　没娘的女孩。上面这些女孩子虽然被嫌，但有父母，还算幸福，没娘的孩子才是苦。如《小白菜》：“小白菜，地里黄，三岁四岁死了娘，衣衫烂了冒人补，眼泪当饭草当床。……冒毛鸟几冒毛飞，冒得爷娘吃了亏。”《孤女苦》：“天上星子亮堂堂，地上满几冒爷娘，有爷有娘当个宝，无娘无爷草一般。堂上梳头哥哥骂，嫂嫂厨房打相帮，哥莫骂来嫂莫嫌，在家不到两三年。”把没爷娘的女孩比成没长毛的鸟儿不能飞和草没人疼爱一样，形象生动，让人顿生怜悯之情。
　　后娘边的女孩。《黄疤落草》：“黄疤落草，草疤落黄，有钱有米莫讨后来娘，起也骂来坐也骂，巴掌当饭泪当汤。”《柑子开花苦又酸》：“柑子开花苦又酸，后娘边做女苦难当。身子当做烂鞋踢，背当螺马驮弟进学堂，竹篾打来心狠狠，簪子戳来泪汪汪。端起饭来想起娘，狠心剃头进庵堂。”《公鸡下蛋我才回》：“红鸟子叫，绿鸟子飞，撞个后娘好呷亏。堂屋里梳头簟块打，厨房里洗脸拳头擂，磨房里背磨大半夜，打个眼闭锥子锥。熬到长大出了嫁，金轿银轿抬不回，要等鸡生牙齿马长角，公鸡下蛋我才回。”后娘的种种不善，让苦命的女孩发下毒誓，用公鸡下蛋才回这种不可能的事来表明自己对这个家没有一点好感和挂念。以前，后娘虐待甚至置前妻子女于死地的事时有耳闻，所以在民间谈后娘色变，“宁要讨饭的娘，不要当官的爷”。这些歌谣讲述了母爱的无微不至和生母的无可替代。
　　哭嫁女。在过去，梅山地区男女结婚依媒妁之言，男家的情况、男方的为人都不得而知，嫁人就像赌博。嫁出去的女，如泼出去的水，没有夫家的允许，是不能随便回娘家的。有的一年都难得回一次，在夫家所受的委屈，连个倾诉的地方都没有。新婚前哭嫁，有对新生活的向往，更多的是对父母家人的难舍之情。《哭嫁歌》：“苋菜才出土，清畲一样红。爷娘养大我，养大一条龙。贵谷还贵米，养大一条龙。娭姆娘，我个娘，何里丢来何里舍。娘莫留我久，夫家等着回，夫家说得好，夫妻乐得亲。娘莫留我久，让我快动身。娭姆几，我的娘，我咯娘，何里丢来何里舍，去时梅花开，转来梅子黄，摘个梅子尝一尝，眼泪汪汪挂亲娘。娘挂女，真心挂，女挂娘，路难行。娭姆娘，我咯娘，何里丢来何里舍。”这首哭嫁歌表达了新嫁女对父母养育之恩的感念，去夫家的不可阻挡以及对娘亲的依依不舍。
　　烟花女。以前，家庭贫穷、女儿又多的人家，有的将女儿作贱，很小就卖给烟花馆（青楼）。下面这首歌写一个被生活所逼的烟花女英年早逝，到阴间告状。《烟花女告状》：“……变牛变马奴都愿，切莫变个烟花女裙衩。……七岁八岁爷娘卖出来，一卖卖到烟花馆，琵琶弦子学起来。……十七八岁正当龄，十九二十挂红牌。二十一二染了病，二十三四到阴间来。一天不吃阳间饭，三天到瞭望乡台。……一床席子卷起来，脚下现出红绣鞋。两根棕绳将奴捆，一根棍子穿起来，二抬抬到荒野地，一不动土二不埋。乌鸦啄去奴的眼，饿狗拖出心肝来。在生孝顺我姆妈，死后无人哭乖乖。在生交的好姐妹，死后无人化钱财。在生交的好客官，死后无人给棺材。为人莫做烟花女，烟花女子下场歹。”该歌从烟花女被卖到染病身亡后世人的冷漠，字字皆泪，控诉了世态炎凉和烟花女的可怜。
　　苦媳妇。以前，公婆管着的媳妇是一个要多做事、少吃、受气的可怜人，在家里低人一等，猪狗不如的童养媳。《厨房怨》：“端板凳，爬灶上，双手做面奉爷娘。爷一碗，娘一碗，细细妹妹两半碗。妹子嫌少心不满，爷娘面前说长短，说嫂嫂厨下留一碗，还打烂一只大花碗。爷拿棍，娘拿鞭，童养媳吓得喊皇天。”一个要踩上板凳才爬得上灶的童养媳，被夫家老小吓得缩成一堆的可怜样子马上显现在我们面前，童养媳不被当成人。童养媳因家庭贫困从小离开亲娘，在夫家如奴如婢，受尽欺侮。童养媳现象对女性的伤害一生都难以弥补。
　　初为人媳的委屈。如《嫁错了》：“年菜黄，十八朵，好爷娘，嫁错我，嫁到人家烧灶火。猪担柴，狗烧火，猫儿打米笑死我。”这首歌讲了一个十八岁的姑娘嫁到夫家，专门煮饭菜，陪伴她、帮助她的只有猪、狗、猫，说明自己就像它们一样不值钱。
还有一个大家庭的《十一嫂》：“细细笋子细细心，细细媳妇难做人，过门板凳冒坐热，侍奉爹娘拱灶门。夜里呷饭冒好菜，颠三倒四骂不停。嫂嫂做堆扯笑话，笑我幺媳矮三分。大公桌上同呷饭，使猪使狗发流星。大嫂喊我来盛饭，二嫂喊我去开汤，三嫂要我吃完再来端，四嫂五嫂要倒洗脚水，六嫂要我鞋子提一双，七嫂要我点燃蚊烟壶，八嫂要我洗碗进厨房，九嫂要我点灯挂走廊，十嫂要我打扇摇风到天光。呷多呷少熬着过，天晴落雨洗衣裳，大大细细满篮子，牵牵扯扯几衣缸。白的难得洗，花的洗得心发慌，青的洗得手发紫，黄的洗得眼发黄，躲进门缝歇口气，眼泪汪汪想亲娘。”这个十一嫂刚过门就被大家来了个下马威，成了全家的全职小保姆，无所不包，无所不能，如猪如狗，她只能用眼泪控诉封建伦理。
　　但这算不上最苦的，还有比这苦的守活寡的媳妇。《十八姐三岁郎》：“十八姐，三岁郎，点起灯盏同上床。困到半夜要奶呷，两个耳光打下床，是你老婆不是你的娘。蠢媳妇，犟媳妇，哄着你丈夫，莫让哭，耐心等他个三五十几年，他做得种来又做得田。娭姆娘，糊涂娘，三五十年比天长，修得庙来老了鬼，做得船来干了江。”一个十八岁的花季女孩，嫁给一个比自己小很多甚至是只有三岁的小孩，白白耽误青春守活寡，现在看来荒唐的事，在从前却是事实。封建伦理、陈旧观念在人性的摧残上所犯下的罪孽不可饶恕。
　　被虐致死的苦媳妇。至今传唱不衰的《苦命几》，如泣如诉，让人直想掉泪。“正月里，是新年，媒婆拿我八字去合庚，爹娘不管女儿愿不愿意，交待媒婆和庚就把亲相连。……”讲了一个小媳妇嫁到夫家后，从正月到九月，不堪打骂侮辱，十月上吊自杀。在外做生意的丈夫回来后，叫苦连天，撕心裂肺，公婆和夫家兄嫂后悔不已，丈夫指责婆婆为恶家娘，家娘要为自己的儿子再讨一堂，儿子回绝，去当了和尚。一对小夫妻就这样被拆散，这个恶家娘千人骂，跪劝世人莫学她。苦媳妇用生命控诉着对世俗鄙见、封建伦理的反抗。重在教育世人要学善，要善待媳妇。
　　怀胎女。过去，没有节育手术和药具，母亲们都是生到老、带到老，想不怀孕都难，怀了孕也没特别照顾。在缺乏医疗保障的情况下，有“挖窑公子驮肚婆，隔阎王只层纸薄”的说法，生产就是过一次阎王关。如《怀胎歌》：“怀胎正月正，奴家不知情。少年怀胎啊，不呀么不知情。怀胎二月二，奴家羞怯怯，少年怀胎啊，羞呀羞怯怯。怀胎三月三，奴家不思餐……。”从一月到十月，写出了娘亲怀胎的艰辛、难受与担心。一生难报父母恩，十月怀胎是娘亲独自承担，这种苦楚是做父亲的体会不到的。
　　苦命娘。丈夫早丧的小媳妇。《苦八字》：“三块白布满脑铺，冒得年纪死丈夫。旁边过路草也死，井里担水桶爆箍。河里洗衣鱼也死，庙里装香鬼也哭。走到庵堂还油愿，庵堂毒死两师徒。”用夸张的手法写了一个早年丧夫的女子事事不吉利，处处事与愿违的可怜无奈形象。没有丈夫，没有子女，又不再嫁，一些女子就这样孤独寂寞过一辈子。这种凄苦无人能晓、无人能知。
　　单身娘。过去，死了丈夫的女人被认为克夫、晦气，很少再嫁，一直在夫家含辛茹苦，拖儿带女，为家族的管理、子女的成长耗尽心血，为社会树立了好的榜样，但她们也有苦难言。如《匹匹叶子苦到头》：“三尺白布搭肩头，送罢夫柩进屋愁。双手扒开苦瓜叶，匹匹叶子苦到头。”丈夫早亡，但为了家，还得坚强活下去。《人间最苦单身娘》：“星子出来亮堂堂，照见人间单身娘。有钱单身难得打，无钱单身苦难当。白天出门遭白眼，夜里进屋鬼摇香。风吹窗响不敢睡，鼠吵疑是贼进屋。梦里有人打主意，醒来冷汗湿衣裳。只有月光可怜我，想起夫来哭一场。”漫漫黑夜，担惊受怕，寂寞难忍，无人能知，可怜很多单身娘就这么在劳苦煎熬中度过余生。
　　一些丈夫长年在外或丈夫一去不回的妻子，在家累死累活，也如单身娘一样，义无反顾地挑起家庭重担，“望穿秋水人不归”的那份惆怅和失落伴随终生，如《男子出门十八游》等。
　　受虐待的妻子。丈夫在外沾花惹草喝醉酒回来虐待她。《呷醉酒来发酒癫》：“呷醉酒来发酒癫，夜夜回来打姣莲。哥，明晚回家还要打，各人摊铺各自眠。清早起来手攀神龛发誓愿：麻雀子长得三斤半，老鼠子长大耕得田，……秤杆插得沙洲上，无根无叶长齐天，锯得板，镶得船，回心转意再团圆。”一个不堪暴力的女子劝夫不听，发下了毒誓离家。旧时因家庭暴力受虐待而自动离开夫家、导致妻离子散的也不少，体现了女性社会地位的低下。梅山俗语“好狗不咬鸡，自古好汉不打妻。”虽是对妇女的保护，更说明了妇女的弱势。
　　从童年到老年，我们看到了梅山女子与命运抗争的身影，看到了她们为争取自身发展和社会发展所付出的努力和艰辛。她们的苦，很大一部分是由于时代价值观念和生产力水平低下造成的，她们从苦难中磨练出的代代相传的坚韧、勤劳、勇敢、善良等美好品质，是梅山社会持续发展的动力和源泉，她们的生活轨迹既是梅山女性社会的历史，也体现了中国社会妇女发展的历史。
　　妇女从封建礼制中解放出来，实现男女平等是社会文明的标志。今天，用一颗感恩的心来品读先民的苦，会让我们倍感幸运和幸福。会让我们更加懂得珍爱生命、珍爱亲情和身边的一切。（编辑/姜友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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